成波汉上泛舟草莓树
一个人的童年，应该从他记事时算起。
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天。天很干，四十几天没有下雨，每天都是火辣辣的太阳。树木蔫蔫的。玉米黄黄的。麦子割后，黄豆不敢下种，怕烫坏苗。再干个十天半月，秋天会颗粒无收。农民急了，决定去龙洞求雨。
河对面有个立雨坛，坛里供奉着龙王。那天早上，四爷头上包了块红布，在坛前焚香祭拜了一番，带着七八个人上路了。走四十几里山路就到了，高山狭谷下一个石洞，洞周围长满了竹子和树。洞囗很小，仅容一人爬进去。爬过五六米，就可以躬身行走了。再进去二十几米，洞豁然变大，约摸两间房子大。一道水从高处石缝里流出，哗哗流进下面的潭里。潭不大，黑黑的，听说很深。四爷从潭里取了一壶水回来，放在立雨坛。当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雨，雨下了整整一夜。
四爷讲这事时，眼睛亮晶晶地放光。
我问：天为什么下雨？
龙王打个喷嚏，天就下雨了。
龙王是谁？
龙王就是雨神，专管刮风下雨的事
噢——
月明之夜，小村人常聚在四爷家门前，谈天说地摆龙门阵。四爷当过兵，讲过许多打仗的故事，我大多已忘了。但他讲得孙悟空的故事，我记得很清楚。他说，孙悟空大闹天宫，玉帝一时没辙，就激将孙悟空说，你那么厉害，可你砍不断广寒宫里的娑罗树。孙悟空呵呵一笑，我老孙砍不断一棵树？真是笑话，说着，拎着斧头就去了。广寒宫里的娑罗树高千丈，粗五百围，。第一天，孙悟空砍去树的一半。第二天再去时，树身长住了。第二天砍了，第三天又长住了。孙悟空的气性上来了，我今晚不走了，就睡那豁囗上，看你怎么长。结果孙悟空被长在树里，到现在还没有出来。
孙悟空可是我心中的英雄，我心里很难受。我常常望着月亮想：孙悟空什么时候出来呢？一天下午，我望月亮时被四爷看见了，他警告说可不能用手指月亮，不然晚上睡着了，月亮会来割你耳朵。啊？我大惊失色，
四爷六十几岁，没有上山劳动了。他每天的工作是看牛，打柴，割草。下午放了学，或是寒暑假，我赶着一匹马，和他上山去放。闲了，四爷给我讲鬼故事。他说人死以后就变成鬼了。人刚死后的第三天夜里要回煞，死人从坟墓里出来，回到老家，这个屋里看看，那个屋里瞅瞅。四爷说他的爷爷回煞时，弄得屋里盆盆碗碗山响，还替他盖了盖被子。我听得毛骨悚然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大白天我都不敢去墓地。晚上不敢出门，听到老鼠丁点动静，都吓得我浑身哆嗦。
一天，我看见一只蝉伏在一棵树下面，吱吱地叫。我轻手轻脚走过去，一把捉住拿在手里玩。二伯说小孩子不能耍那，不然写字手颤哩。我赶紧扔了。
二伯初中毕业，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。我问：
小孩子为什么不能吃猪尾巴？
小孩子吃了衣服要打卷。
你们大人为啥吃？
大人……大人跟小孩不一样的。
我看到一个大娘奶孩子，又问：人是从哪儿来的？
人嘛，二伯抬起左胳膊说，人就从这儿出来的。
我摸摸自己的腋下，这哪有出囗？
二伯还说：小孩子不能吃双黄蛋，吃了要长双头。樱桃树第一次结的果子，小孩子也不能吃。但焦馍可以多吃，吃了捡钱。人的影子，千万不能被人用钉子钉着了，钉着头会疼，时间一长会死人……
一次吃锅盔，硌掉一颗牙，我看了看随手扔了。大林哥说，落了的牙要找着，上牙扔房背，下牙丢门碗，不然不长的。我赶紧去找，那块地都刨遍了也没找到，让我非常忧心。
端阳节到了，山上野草莓成熟了。草莓樱桃般大小，白里夹带着小红点，味甜而略酸。吃过后，我说我也要上山摘草莓。大林哥说，草莓树高得很，你上得去吗？我有些失望，希望自己快快长大。
我家边上有棵桑树，我经常练习爬，九岁时，我能爬上桑树了。我决定上山去吃草莓。走了二十几里山路，到了地方，我四处张望着寻找草莓树。姐姐说，看你脚底下。原来，草莓是爬伏在地上的藤蔓，果子就挂在藤子上。
从山上回来，我的童年就结束了。我慢慢长大，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大人。
姝姝回来，带着五岁的虎子。正是草莓成熟时节，我去山上摘了些回来。虎子吃过草每后，我问好吃吗？好吃。想不想去摘？想。草莓树高得很，比这房子还高，你上得去吗？虎子眨巴了一下眼睛，竟哭了起来……
孩子的心灵是张白纸，你我他都曾弄脏过。
作者简介：成波，发表有小说、散文等，现居陕西宁强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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